韩启德在2009年北京大学医学部第一场毕业典礼上的讲话

韩启德在2009年北京大学医学部第一场毕业典礼上的讲话

亲爱的同学们:
  每年的这个时侯,我都会收到热情的邀请,要我到这样隆重的典礼上给毕业生讲话。毕业典礼年年往复,但是讲话很难年年出新。如果要有一些“出新”的话,就得不断到生活中去寻找命题。我想,“生命之树常青”,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最近偶然看到诺贝尔奖获得者、现任美国能源部部长的朱棣文先生在哈佛大学毕业典礼上的讲话,其中有一段是关于人生的。他说:“当你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回首人生时,你需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自豪。物质生活和你实现的占有,都不会产生自豪。只有那些受你影响、被你改变过的人和事,才会让你产生自豪。”我读到这段话时,觉得怎么那么熟悉呢?我想起在自己读初中时的语文教科书里,有一段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关于人生思考的话。他是这样写的:“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致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致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段话出自他的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段话,对我自己人生观的塑造,有着十分深刻的影响。我上面引的这两段话,一段出自一位美国人,一段出自一位苏联人,两段话发表前后相隔将近80年。不过,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对人生的理解,有根本相似之处,就是人是要活一个精神的。物质皆身外之物,人最后对自己要做的是精神总结。
  一个人,一个民族,都需要有精神的追求。我认识一位青海医学院的教师,是我们九三学社的一位女社友。她在南京中医药大学得到博士学位,很优秀,导师是知名学者、院士,她本可以留在条件很好的地方工作,但是,她主动要求去青海研究藏医藏药。多年来,她自学藏文,跑遍了藏区,结识了近百位藏族民间医生。依托着厚实的基础知识积累和丰富的藏区实践,她不到40岁,已经主编了一部《藏药药用植物学》,还主持着几个研究课题。她把藏族学生当成自己的弟弟妹妹,悉心呵护。今年年初,她给我来信说,很享受在青海的生活。这唤起了我对自己青年时代在黄土高原上问病行医、为病人解除痛苦的亲切回忆。她在信的结尾,还写下了一段让我感动不已的文字。她说:“韩老师,你下次来青海时,不一定能看到我,我可能到远方采药去了,但是你一定会看到我的学生。古诗不是说了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我在想,有这样的经历,特别是有这样丰富的精神境界,才真是精彩的人生。
  我们搞医学的人,尤其要对人生有透彻的理解和感悟。因为我们天天要和“生、老、病、死”这些人类的永恒命题打交道。医生以尊重生命、关爱病人为天职,应该具备高度的仁爱精神和高尚的道德追求。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从本质上讲是天然融洽的。但是在当代,医患关系的紧张已经成为世界各国面临的社会问题。为什么会这样?这个问题值得我们大家深思。在我国当前新一轮医改已展开的大背景下,我们要清醒地意识到:构建和谐的医患关系,是比解决“看病难、看病贵”更为复杂和更具根本性的问题。我们选择了从医这个职业,我们也就给自己定下了一生追求大爱的精神目标。这种追求,是一种自我完善。人需要用一生来实行自我完善,用一生来证明自己。我再给大家举一个当代中国医学工作者的例子。秦伯益院士是我国著名药理学家,学术贡献卓著,曾经担任军事医学科学院的院长,共和国的将军。到退休时他又有了新的选择:环游祖国。他在70岁前后的10年时间里,游览了我国包括世界遗产、世界地质公园、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在内的所有景点。在他这10年旅行中,90%以上的游程是一个人独游,费用自理,谢绝一切接待和陪同,以普通百姓身份在普通百姓中行走。最近,他出了一本游记,题名《美兮,九州景》,十分精彩。我给大家读一段他在湖南湘西写下的文字:“我从吉首到凤凰时已是傍晚入暮,当即找了一家临河面对沱江的民间客栈。一间小木屋,一张单人床,简陋的公用卫生间,推开木窗,就可以看到沱江的夜景和两岸百姓的木楼房。那晚,天边挂着半弯月亮,静谧安详;江中偶有小船漂过,静中见动。我独自倚窗凭栏,忆往事,思未来,屋虽小而视野广,身虽窄而心底宽。”我想,秦院士的这种人文情怀所体现的,就是一种大爱,一种实实在在去体验生活、感悟人生后的精神升华。
  亲爱的同学们,行将分别之际,我说一些心里的真实感受和思考,权做祝福送别之言。我祝愿大家身心健康、自强不息;不管到哪里,都生活得洒脱、生活得幸福、生活得有滋有味,也衷心希望你们无论身处何地,身居何位,都能爱病人、爱北医、爱医生这个职业、爱我们这个国家。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