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首届临床医疗奖】吴楠:做有温度的医生

  Q1:您认为“医生”应该是怎样的一个职业?“医生”与“病人”应该是怎样的关系?

  A:我认为“医生”这个职业不同于绝大多数的职业,它的确可以被称为是“神圣”的职业。在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当中,医术与巫术、宗教往往是密不可分的,而在那个时刻,人们对自身的认知往往是极为匮乏的,因此会试图用神秘的力量来理解和解决自身的疾病和苦难。希波克拉底的“体液学说”在现在看来固然是无稽之谈,但是在当时至少给了人类理解疾病的方法,以及治愈的希望。

  而目前我们所从事的职业,正是利用千百年来人们累积的经验和知识,来帮助人们缓解疾病带来的痛苦。这绝不等同于汽车修理,因为你面临的是一个病人,他是一个人,是一个和你一样有血有肉的人,他知道疼痛,知道恐惧,更可能因为你的失职而受到更大的伤害,而这种伤害往往会波及一个完整的家庭。因此医生的职业本该是神圣的,无关金钱,只在“良心”二字。

  目前的“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并不健康,人与人之间往往缺乏最基本的信任。病人看病也要“货比三家”,大夫看待病人也不得不多一些提防和戒备。我国处于发展中国家的阶段,但毫不夸张地说,我国的医疗在某些方面甚至处于国际上的领先地位,但是由于各方面的机制并不十分成熟,导致很多非医疗的成分总会干扰正常的医患关系。其实,我认为病人没有三六九等,只要生病,他都有一份恐惧,希望有个好医生可以信赖。而医生最大的成就感,也来自患者的顺利康复,家庭美满,因为你的存在而获得了更好的人生。作为一个医生,无论你是国际知名专家还是寻常的小大夫,你会发现,总会有些人因为你而更好地活下去,这是让人每每想到就能感到幸福感的事情。因此我相信医患关系本应是最顶级的人类社会关系之一,因为它是人类相互信任,相互关爱的最好体现。

  

  Q2:您最得意的一个诊疗案例?

  A:外科医生主要的医疗任务是诊断疾病并进行手术治疗。在这其中,决定是否要进行手术是最难的一关。虽然手术可以给患者带来一定的治疗作用,但毕竟具有很强的破坏性,因此不轻言手术是每一个外科医生需要切记的。如何把一些无须手术治疗的患者从手术病人中甄别出来是最令人激动的事情。临床上会见到一些肺部占位的案例,通过详细的问诊,通过鉴别诊断,通过一段时间的抗炎治疗后病变消失,这些病例应该用肺部炎症来解释。但是如果忽略掉临床的蛛丝马迹,就可能按照肺癌进行手术治疗,结局是生活质量下降,功能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减退,这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案例,也是应该尽量避免的案例。

  我记得最近有一个老年患者,体检时候发现肺部占位,很紧张,所有的无创检查都高度怀疑肺癌,老人身体状态一般,在几家大医院就诊都建议直接手术。但是我们的临床实践要求我们对初步的诊断谨慎再谨慎。我们的原则是不能让这类患者承担不必要的创伤。因此,和他沟通多次,苦口婆心,我也承担了很大的风险和压力,终于说服老人进行穿刺活检。活检结果令老人喜出望外,是陈旧结核病变。在经历的近2个月的看病周折和心理压力下,老人终于放松了。一种无名的喜悦在他全家人蔓延,毕竟不用进行这个大手术,不用经历手术的创伤,老人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地了。这样的案例常常能见到,需要我们外科医生审慎对待每一个患者。

  

  Q3:您有开展哪些先进的医疗质量管理方法?

  A:我目前在我的外科团队进行的是基于临床路径的管理方法。从国外的研究来看,临床路径可以有效地降低患者平均住院日,总花费,同时可以大大提高外科围手术期管理的质量控制,减少外科医生的学习曲线。相当于,以前是我们每个人自己去摸索,去犯错误,去修正错误,而现在是要求所有人以相似的方式进行处置,如果一旦发现不完全符合临床路径的部分,不是通过自己私下解决,而是通过团队内的会议进行反馈,同时进行临床路径的相关调整,通过管理学的方法来处理问题。

  同时,临床路径可以反映目前治疗决策的最优选择。也许一个人不能看到所有最新的文献,但是一个优秀的团队是可以的。通过群里群策,我们总能保证患者接受的是当下最规范的治疗,至少不会因为我们自身的“孤陋寡闻”而影响患者的诊疗。

  另外,对于肿瘤学来说,多学科平台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既往的医疗模式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外科只管做手术,内科只管化疗。而随着研究的进展我们发现,一个患者的治疗应当被看做一个整体,综合治疗目前是大部分肿瘤的最优选择。一个患者可能会根据自身的情况,先后选择多种治疗,可以达到远远超过单一治疗的效果。因此我们每周都有全院的多学科查房,每一位专家都可以将自己专业诊治的需要进行综合治疗的病例提交上来,免费进行多名专家面对面的会诊。首先这对于患者是最全面的诊疗,其次对于每一名医生都是一次非常宝贵的学习机会,大家可以互通有无,了解其他领域的最新进展,不至于在自己的专业上一叶障目。

  

  

  Q4:在现今的医疗环境、社会环境中,该如何保持“初心”?

  A:其实这个问题,我相信是每一个大夫在工作的过程当中常常思考的问题。当每次深夜回到家,看到疲惫的爱人和孩子早已在等待中睡去;当每次看到无暇照顾的父母,身体出了问题却总是不会打扰作为医生的自己;当每次看到自己的朋友们都过着舒适、优雅的生活,而自己还不得不每日不停歇地奋斗和学习,我们总会问自己,究竟这样的坚持为了什么。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在医学道路上每一个“第一次”。第一次给病人问诊查体都会很紧张,第一次上手术拉钩,第一次面对病人因病离世,第一次独立完成手术……直到现在,我依然可以感受到每天的进步,阶段性的飞跃。这个行业不仅仅带给我一个工作而已,更让我不断重新认识自己的价值。

  同时,做一个医生可以一直感受到被家人、朋友需要的感觉,因为你真的可以给予他们帮助。这种帮助绝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同时也绝不是金钱可以换来的。

  因此我们常说,在中国做医生绝不是一个发财致富的方式,但你依然可以过得很优雅。它不是你腰缠万贯每日闲散度日的优雅,而是只要你在,只要你说一句“相信我,没事的,你会好起来”,就会有一些人从内心里获得幸福的那种令人仰慕的尊贵。这种付出可以浇灌你的灵魂,让你今生种下善念,本身回馈给你内心的富足,就是最好的福报。坚持初心没有那么难,关键是你需要去认真体会自己所得到的,它只是不能单纯用世俗的尺度来衡量罢了。

  

  Q5:取得现在的成绩,您都付出了哪些努力?给年轻者一些借鉴和提示吧。

  A:其实评价一个医生的成绩有很多方面,临床、科研、教学等等,评价标准并不是十分统一。但是做一个有温度的医生,一个学术水平高的医生,一个有教学意识的医生,仍然需要不懈的努力。在此,我会希望年轻朋友们,注意细节。

  注意细节本身往往反映一个人的特质,他是否可以把事情做到最好、最完美。而对于医生来说,这一点尤其重要。

  试想在门诊,一个病人看到医生刚刚给前一个病人查体,没有洗手就要给他查体,心里会不会有一丝不舒服;再试想一个病人如果看到医生在用听诊器的时候,先用自己的手把听诊器捂热了再贴过来,是不是会心理觉得这个大夫值得信任?往往一个人决定是否信任另外一个人,是一瞬间的决定。因为病人在门诊和你接触的短暂5到10分钟里,有一多半的时间不是在解决疾病的问题,是病人要来判断,他是否选择信任你的问题。因此是否注意每一个和病人说话、查体的细节,至关重要。

  另外一方面,在手术台上,尽管手术很累,也许干到很晚,但是在手术结束的时候,你是否检查过所有的地方都没有出血,是否彻底地冲洗,这些都是关乎患者术后恢复是否顺利的因素。细节把握好一点点,也许会多用5分钟的时间,但如果忽略的话,未来可不仅仅是付出5分钟,甚至5个小时的代价。

  另外在科研方面,也是一定要从细节做起。年轻医生往往会说,没有课题可以做。诚然,那些大型的前瞻性的临床研究确实不是由年轻大夫担纲的,甚至我自己也不会去追求一定要做多么大型的临床研究。但是我希望每个年轻医生可以从身边的细节之处积极地发现问题。

  例如能否设计个小的研究来判断是否术后应当尽早开始进食,术中的神经阻滞麻醉是否可以减轻患者术后疼痛等等。这些小的问题往往解决了之后,是可以直接帮助你和你的患者的。而很多优秀的杂志是非常欢迎这些所谓的小问题,大思考的。

 

    人物简介

    吴楠,医学博士,北大肿瘤医院胸外科副主任医师,副教授,研究生导师。

    北京医学会胸外科分会青年委员,北京医学会胸外科分会肺癌学组委员。美国新泽西州州立大学博士后。曾在国际著名的肿瘤中心Sloan-Kettering Cancer Center临床进修胸外科。

    长期从事胸部肿瘤外科临床一线工作,擅长肺癌、食管癌、纵隔肿瘤的诊断及手术治疗。手术风格细腻,严谨。

 

  (来源《北医人》杂志第64期)

编辑:韩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