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玲:为“小众专业”铺路 为迷茫患者“掌灯”
无论是节假日还是工作日,位于府右街北口的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妇产儿童医院总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此前,国家级社科类期刊《中国卫生人才》曾采访了北京三甲综合医院首次面向儿童和青少年女性开设的少儿妇科门诊牵头人尹玲。除了北京大学第一医院(以下简称北大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的身份外,尹玲还是该院少儿妇科学组组长和妇科内镜培训中心负责人。据她介绍,已开设近1年的少儿妇科门诊(在疫情严重时停诊了两个月),到目前为止门诊量为1500多人。少儿妇科(Pediatric and Adolescent Gynecology,PAG)是儿科与妇科的交叉学科,与遗传学、性学、人口学、社会学以及教育学等均有关联,目前依然是小众学科,但经过尹玲团队的努力,更多曾经迷茫无助的未成年患者,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了解自身疾病、缓解痛苦的地方。
小众的专业和迷茫的患者
PAG是小众学科,对于很多医师来说都是陌生的,甚至在介绍学科时就会遇到一个“小却重要”的难题——名称。
在采访过程中,尹玲大部分时间会把少儿妇科称为PAG。因为我国目前还没有确定这个亚专业学科的准确中文译名: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儿童医院的PAG门诊名译为“小儿、青少年妇科”;深圳市儿童医院的PAG门诊名译为“青春期妇科”;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儿童医院的PAG门诊名译为“小儿妇科”;北大医院的PAG门诊名,在经过学组成员的多番讨论后译为“少儿妇科”。
众所周知,学术领域专业名词和术语的准确性、统一性,往往会影响这个学科中文文献、资料和标准的可读性及长远价值。精确的译名,对学科的交流发展会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对于译名,尹玲介绍道:“PAG在我国起步较晚,译名涉及学科的性质、范围、对象等,比如覆盖的患者年龄段,不同医院关注的侧重点可能有所不同,导致各医院的门诊名称不统一。”然而,摆在国内PAG面前的发展难题不只是译名的统一。据了解,目前我国PAG没有高校课程、没有专业师资、没有诊治规范、大多数医院没有专职岗位也没有收费项目……这个学科在国内“小众”到,历经20年仍处于“从无到有”的初级发展阶段。
同时,对于未成年患者来说,这意味着求医无门的痛苦和“数以年计”的迷茫。17岁的小王(化名),从河南来到北大医院求诊。她出生后就比同龄人矮小,早年在其他医院被诊断为矮小症,经过治疗身高已经正常。患有矮小症的小王还有闭经问题,她的乳房、子宫和第二性征都未发育,患者几年前虽然也曾就医,但治疗效果不佳。小李(化名)在12岁左右被诊断为不完全性雄激素不敏感综合征(男性假两性畸形)。18岁时家里攒钱给她做了外阴整形手术,大学毕业后又做了人工阴道,遗憾的是两个手术都失败了。当尹玲接诊时,小李已经二十八九岁,剪了短发,乍一看像个男孩子。她说:“大夫,您能不能给我弄点儿药,让我的乳房长一长。如今结婚、生孩子这些事我都不想了,只是希望您能想办法让我的乳房长一长,也有些女孩子的特征,心里感觉会好一些。”
尹玲主任在少儿妇科门诊室,一起研究小患者的病情
这些四处求医却不断碰壁的病患,从医30多年的尹玲在开诊不满1年的少儿妇科门诊遇到过很多。她说:“PAG不是成年妇科的微缩版,它是一门纵横交错、综合性强的边缘学科,很多女性在成年前会遭遇先天畸形、炎症、肿瘤、性早熟、月经失调和生殖器创伤等疾病,如果能早期及时介入治疗,往往会收到不错的效果,避免女性终生的痛苦。但国内专门针对PAG的临床专业人员寥寥无几,很多患者经常遭遇就医无门或误诊误治等情况,像小王和小李这样的患者,就诊过很多医院,却收效甚微。”其中缘由,尹玲分析说:“成人妇科医师在少儿妇科方面的基础知识有很大欠缺,所以遇到这类求诊人群,很难给她们做出正确诊断和规范用药,患者的病情就没办法得到控制。其实我对未成年人妇科疾病的很多知识也是空白的,国内相关学术探讨太少了。但就像我们医院的严仁英教授,她为了‘造福一群人’,扛起中国围产保健大旗、为无数家庭的幸福作出重要贡献,我们浸染着‘厚德尚道’的百年院训,有着医者的责任和使命,也希望能尽一己之力减轻患者的痛苦。”
于是,2022年6月初,尹玲向上级提交了成立少儿妇科学组和开设少儿妇科门诊的申请,很快就得到了医院的支持。她作为牵头人,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划相关事宜,终于在月底由妇产科主任医师、著名妇科内分泌专家李克敏、尹玲和3位优秀的主治医师组成了“老中青”三结合的少儿妇科团队,开启了北大医院在国内少儿妇科领域的前沿探索工作。前文中的两位患者,在北大医院少儿妇科团队的精心治疗下,大约半年后病情就有了起色,小王的月经来了,子宫逐渐发育,小李病情也有所好转。同时尹玲团队利用网络平台,把特殊的患者聚在一起建立了微信群,进一步追踪她们就诊后的情况。
为什么要做少儿妇科?
尹玲主任在少儿妇科出门诊
1982年就迈入北京医学院校门的尹玲有着妇产科大夫的典型特质:精力充沛、个性鲜明。她性格乐观开朗,常常未语先笑。对于PAG在国内发展面临的困难,她有清晰的认知:“国内除了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儿童医院和深圳市儿童医院有专职的PAG医师且发展稳定外,其他很多医院这一学科目前大都是兼职医师,包括我们医院,因此,时常会出现人才流失的情况。PAG在国内的推动缓慢,我估计至少要有三代人接力奋斗,这一学科才能发展起来,可能我都看不到它成为独立学科。但看着那么多人求医无门,这件事情一定要有人去做。”
1965年年底,尹玲出生于河北省文安县,她的奶奶曾是一名接生婆,父亲也曾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因此家中常备的一些医学书籍让她对学医产生了浓厚兴趣。儿时的勤劳让尹玲不仅拥有强健的体魄和惊人的耐力,还练就了一双可以左右同时操作手术器械的巧手。然而这些并不是她选择妇产科的主要原因,她笑眯眯地说:“因为要接生宝宝,迎接新生儿,妇产科医师是一个欢乐的职业。我觉得挺好,就选择了这个充满朝阳与希望的专业。”
1988年,从北京医科大学毕业留在北京医科大学第一医院妇产科后,由于稳定的心理素质、踏实的处事风格和左右手都可以进行手术的特质,尹玲成了老师们口中值得信任的“巧姑娘”,最终她听从老师建议,选择了妇科。1993年,成为主治医师的尹玲师从国内著名妇科内镜专家刘运明教授。当时北大医院妇产科在腹腔镜方面的诊疗技术比较落后,医院派尹玲出国学习,她不负众望学到了国外先进的技术经验,使得科室的内镜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多年来,尹玲在普通妇科、妇科内分泌和微创手术方面的踏实积累,为如今她牵头开设少儿妇科门诊打下了良好的技术基础。这些是尹玲决定为推动我国少儿妇科发展贡献力量的客观条件,而她做这件事情的引线,则是20多年前在国外培训的一次偶遇。
做事干练的尹玲从医后,为不断提升技能水平,经常会参加专业培训。2000年在新加坡竹脚妇幼医院培训期间,有一件事她记忆犹新:“培训时认识的一位泰国医师问我课后能否去新加坡开设的中文培训班教授中文。我很自豪可以为我们国家的文化传播尽一份力量,于是很高兴地参加了这个志愿活动。中文培训班的学员都是泰国的僧人,在之后的交流过程中,我得知了其中一位学员的经历。他家境良好,父母的愿望是让他大学毕业后,在寺庙里实习锤炼心智再去美国读研究生,将来成为工程师或者继承与医疗行业相关的家族事业。但在寺庙实习一段时间后,他决定继续做僧人。父亲追问原因,他说,‘当医师只是治病救人,你把这个人的疾病治愈了,如果他的品行不端,会继续去危害社会,而做僧人则可以医治人的心灵,教人行善事,成为有益于社会和家庭的人。’”
这个僧人的经历引发了尹玲的思考,她想到读书时父母的嘱咐:“咱乡下人到城里看病不容易,你要当个好大夫。”所以在大学时期,尹玲就立下了“要为良医”的志向。30多年过去了,尹玲的年门诊量有万余人,每年手术量也有千余台,她救了很多人。“僧人觉得学医是救一人,佛教是救苍生,我很感动于他的奉献理念,但我认为发挥医者的社会价值,也能造福很多人。像推动少儿妇科发展,医师对疾病不了解,是摸着石头过河、抱着书本出门诊,可患者理解我们、信任我们,愿意与我们一起共同为缓解病痛努力,医患成了教学相长的伙伴。而我们每帮助一位患者,则意味着未来会有几个家庭得到抚慰甚至是拯救。我相信聚沙成塔、聚少成多。”
学科的现在和未来
医疗行业外的人很难理解,一个医学学科的发展,需要走多久的路,做多少琐碎却必要的事情。
少儿妇科门诊开设后的1年里,尹玲继续主持调整疾病诊治规范,设计并指导论文写作,牵头筹备专业会议,业余时间写科普,接受媒体采访宣传学科,扩大学科影响力等工作,除非疫情影响,每周六仍坚持出少儿妇科门诊。
2023年1月初,尹玲牵头组织了一个线上为期2天的少儿妇科相关全国性学术会议。对于会议效果,她很满意:“基本上每天有12000人左右的观看量。”会后尹玲组建了“C-PAG Club”微信群,群成员是国内19个省(区、市)开展少儿妇科相关工作的医务人员,这是她为将来组建专业学组做的一部分准备。对于学组的重要性,尹玲解释道:“成立学组,是为了医教研协同发展,学组组建后可以定期讨论专业问题。少儿妇科的疾病很多都是特殊的,作为新兴学科,我们要规范特殊疾病应该如何诊断、如何治疗,在这方面北大医院愿意先行摸索,和同行一起交流探讨后总结一定的规律,然后再继续指导临床实践,这样学科自然而然会科学地发展起来。”
尹玲还想组织开展一个全国多中心的未成年女性月经状况调查。她举例说明这事的重要性:“国内现在临床使用的很多数据和定义都是参照国外的,例如女孩儿初潮的年龄,未成年女性乳腺到底什么时候发育,乳腺发育需要多久,第二性征发育的时间,性早熟的定义等。但国外的饮食习惯、生活环境和我国存在较大差异,这些内容是否真的要全盘接受,是否符合现在我国女性的现实情况,值得我们思考。此外,未成年女性的阴道微生态状况是什么样的?临床不少医师说未成年女性炎症感染率高,具体数据是多少,是否有城市和乡村、北方和南方的区别?所以我特别想做这样一个调查,这是我组建微信群的另一个目的。我们团队正在设计调查问卷,且联系了北京大学医学部流行病学和统计学专业的老师修改完善,让问卷更科学。”
此外,尹玲还计划着把自己多年来遇到的临床特殊病例收集起来,“至少出一本中国少儿妇科经典病例荟萃的书……”学科在初级发展阶段,各种事情纷繁杂乱,尹玲常常感觉分身乏术。采访的最后,尹玲笑着“吐槽”了近期论文投稿的经历:“要推动学科进步,还需要积极给国内外专业期刊投稿,增加内外交流,开阔我们的视野。所以前段时间我们投了一篇论文,编辑反馈了几位同行评议,表示样本量太少。这说明审稿的同行还不太了解‘小众’学科,我们的样本量从本专业的视角来说并不少,足以作为‘小众’专业的临床经验刊登在期刊上和大家一起交流探讨、互相学习。”她乐呵呵地表示晚上回家后要给期刊写邮件,建议他们换几位“懂行”的评议专家,“如果编辑找不到,我可以帮忙推荐哦”,她开玩笑地说。
(来源:《中国卫生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