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六院丛中医生和郭延庆医生的来信(五)

北大六院丛中医生和郭延庆医生的来信(五)

各位领导:
 
   今天是国难日的最后一天,也是我们来成都为受灾群众进行心理干预的第四个工作日了。我们接触到的病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切地体会到了他们受灾后的无助心情。
 
成都市第一医院
 
    今天上午,成都市第一医院中,丛中带领着六名医护人员和5名志愿者首先对5月18号曾经干预过的病人进行了回访。总体来看,他们今天的情况比5月18号那天有了明显的改善,食欲比以前好了,逐渐能够进一些半流质的饮食,睡眠也比前几天有所改善,见了我们,会面带微笑地跟我们打招呼,愿意跟我们谈论他们现在所有的担心和遇到的困难。比如,他们中的许多人,在这次灾难中失去了亲人,今天就遇到了一个妇女,她欣喜地得到了孩子的下落,而新的担忧又袭上她的心头,她的丈夫去灾区救援去了,到现在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她担心丈夫会出问题,她内心在猜测着丈夫出现危险身亡的概率;还有的病人向我们提出,他们的孩子如何才能够在成都市的中学读书等。可以看出来,他们正在从地震丧失亲人的痛苦中走出来,正在考虑他们现在面对的各种现实问题,在设想考虑着他们的未来。这正好跟党和政府所提出的“共建家园”的口号非常一致。
 
    回访了上述这些病人之后,我们又分成六个小组,对骨外科的病人重新进行了筛查。尽管过去曾经对外科病房的50多名病人进行过筛查,但是,病人是流动的,而且,即使有一些病人没有流动,而时间却是流动着的,随着时间的流淌,病人的心情也会出现一些新的变化。
 
   经过筛查,我们选出了9名病人,作为我们重点关注和心理干预的对象。给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一位15岁的初二女生,她的右腿受到挤压形成了脓包,护士给她打针的时候,她疼的叫喊着,她的叫喊声让站在病房走廊中的人都能听到。我们与这个女孩子进行了会谈,给她讲解,她原来刚受伤的那几天,她都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而最近几天,她感觉到了“针刺样的疼痛”,我给她解释:这表明她的神经系统已经率先恢复了功能,而且,还表明,她的腿正在细胞分裂生长中。她听了之后,笑了,还跟我讲了她的理想就是将来当一名舞蹈演员,唱歌跳舞。我鼓励她这个愿望一定是能够实现的(“随时播撒希望的种子”),她就更开心了。这时候,医生和护士要给她来换药了,打开敷料后,令我大吃一惊,在她小腿的外侧,大约有15公分的切开引流的伤口,医生给她的伤口擦拭着消毒,女孩儿拿了一个小手绢咬在嘴里,眼睛紧闭着,竟然没有喊一声疼痛。我们站在她旁边,一直等到她的腿换药结束,我们才跟女孩说再见。女孩把口中的手绢拿下来,微笑着向我们挥动……
 
    中午在职工食堂用餐。在大家用餐时间,我给小组成员进行了一个小时的讲座,向大家介绍地震灾害发生之后的第二周里,病人可能会出现的心理问题,以及我们的心理干预工作如何应对这些新的心理问题。与大家具体讨论了病人的现实性焦虑和非现实性焦虑以及不安全感产生的原因和应对措施,焦虑与抑郁的关系等。
 
    中午一点多,医院的领导请我们去看望一个紧急要处理的“病人”。我们来到医院领导的办公室,有一位女记者告诉我们,她们的领导,某电视台的制片人,昨天刚从汶川采访回到成都,在目睹了地震灾害惨不忍睹的场面之后,他担心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地震,担心楼顶随时会塌下来,不敢住进宾馆,到了房间,他总要用手来敲打墙壁,看是否是承重墙。昨天整个晚上,他一直呆在空旷地上,一直到凌晨快5点钟,才回到宾馆。回宾馆后,他仍然紧张得不敢躺在床上去睡。我们约了这位“制片人”进行心理会谈。会谈中,我了解到他之所以这样紧张,主要是担心妻子和儿子,他说“我其实不是怕死亡,而是担心我死了之后,妻子和儿子该会是多么痛苦!”我们给予他共情“你是一个很有责任心、很心疼妻子和儿子的男人”,“你是一个热爱工作、积极努力的人”。我们的共情得到了他的接纳。我还跟他进行了更为细致的深入会谈。会谈进行了40多分钟。在会谈结束时,他说,这样的谈话,让他内心释然了许多。他打算换一个宾馆,今天晚上就可以在宾馆的房间里睡觉了。
下午,我们又分成了6个小组,对上午筛查出来的9名新病人进行了心理干预会谈,另外原岩波和郑宝清还为两名年长的躯体(肺心病和肺癌中枢转移)病人进行了会诊,给医生提出了相应的治疗护理意见。
 
成都市第三医院
 
   成都市第三医院里,郭延庆医生带领的小分队继续在成都三院为所收治的灾区群众服务。上午,小分队的7名成员深入病房,继续个案追踪和筛查有心理需求的受伤群众与家属。郭延庆医生应成都三院科教处老师邀请,为泌尿外科、眼科等6位灾区受伤者进行了会诊,并随访了肾内科已经会诊过的患者。从随访的情况看,经过精神科处理的患者病情和情绪都在稳定好转,即使在强余震通告信息的刺激面前也未表现出恶化与退化的征象,饮食与睡眠状况也明显好转。
 
   为了将来开展对筛查出的有心理需求的患者做集体的紧急事件晤谈(CISD),同时大家紧张而持续工作多日,自身也需要疏导。在郭延庆医生的主持下,全体干预人员包括成都四院的医生在内进行了的紧急事件晤谈,大家在晤谈过程中谈出了自己的切身感受和真实想法,数位队员甚至动情流泪,但最后都感觉释怀,非常轻松。大家觉得这样的晤谈对自己情绪的调整非常必要。我们仍在寻找机会,准备要对受灾群众以及三院的救援队伍也进行这样的晤谈。
 
   晚饭后,7点半,医疗救援队与成都市精神卫生中心的领导一起开会,研究“卫生部心理危机干预中期工作指南”。8点半,又与北京安定医院和回龙观医院的领队郑毅、杨甫德等5人进行了每天晚上的例会,通报了各组的活动情况,计划了明天要开展的各项工作。
 
   十点多,“碰头会”结束了,我回到房间。总算是可以让自己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了。就在这时,手机短信的铃声响了,打开一看,是中午我们心理干预过的那个媒体制片人的同事发来的,她说“我们的头儿,已经在宾馆房间里睡着了,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这样踏实地睡觉了,感谢你们!”。
 
丛中  郭延庆
 2008年5月22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