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藏故事】刘春雨:绽放在高原的格桑花
拉萨距离北京4000公里,是很多人心中的远方,那么远方有什么呢?我所在的医院叫西藏自治区人民医院,可以说是全西藏最好的医院,全藏区危重的孕产妇都会转诊到这里。我有一周连续遇见三个胎盘完全早剥的经历,遇见过昏迷7天双侧瞳孔不等大的孕妇,遇见过产程延长但还要辗转600公里路途14个小时才能到医院的情况。在那边,每天夜里都是备叫,因为一旦有病情特殊的孕产妇我都会参与抢救。
但是这些病人几乎没有一个人进行过正规的产前检查,她们有自己的宗教信仰和由此产生的生活习惯,有的甚至和我们已知的常识完全相悖。有的人孕期如果有问题首先去寻求活佛的祈祷,然后是藏医,最后才是医院,这时往往病情很复杂处理起来很棘手甚至没有机会了。他们的一天是从一碗酥油茶开始的,就像咱们喝水一样,但是大量长期摄入这种高热量高脂类的食物并不适合孕妇。另外病房里有灶台,他们在病房做饭洗衣服;护士站有电热炉,他们会在护士站烧水。管理特别不规范,存在很多隐患。除了这些,我自己还有高血压、失眠、缺氧这些表现。但是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进藏的第一次抢救
那天晚上,我刚刚入睡,白天出了门诊,高原反应虽然已经减轻了,但和在北京相比,稍微一活动,甚至按平时的语速说话都会觉得累。迷迷糊糊的,好像电话响了。来西藏以后,我的手机从不离身,铃声音量也调大了,因为我不希望错过任何一个病房打来的电话,任何时候她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要和她们在一起。
我突然惊醒了,真的是手机在响,手机上显示的是拉萨的号码,“喂,什么情况”,我脱口而出,就像在北京接到电话一样。“刘老师,手术室有个孕妇,已经做了剖宫产,但是现在大出血,我们不知道要不要切子宫。”我边问病情边迅速的换了衣服,简单嘱咐了目前处理的方法,一路小跑直接奔向手术室。原来孕妇因为以前做过一次剖宫产,这次子宫是瘢痕状态,半夜肚子疼有宫缩,来了就做了急诊手术。
这是她们第一次夜里打电话叫我,我也是第一次这么晚奔走在医院里,刚刚应该是下过雨,地上反着一滩一滩的积水。平日里从宿舍到病房走路几分钟就到了,我不停的跑,可现在却还显得特别漫长。终于冲进手术室,产妇出血量已经达到2000毫升了,属于严重的产后大出血,心率120次/分,血压85/55mmHg,处于休克状态。边查看宫缩情况,边询问台下液体管理、复苏的情况。最重要的是,到目前为止,产妇还没有输上血。产后出血抢救最最关键的就是补充血容量,纠正出血的原因。可这里是藏区!血源是最大的问题!
在北京,我们遇见过很复杂的难治性的产后出血,抢救的过程有非常强大的团队配合,也有充足的血源保障。可是这个藏族产妇才仅仅34岁,绝不能轻易就没了子宫,我一定要尽最大努力为病人保留子宫。台上加强宫缩,进行保留子宫的一切止血措施;台下加快补液速度,同时联系血库。我做了能做的一切,如果可以输上血的话,那我就非常有把握,病人一定可以保住子宫。血库回复说有400毫升血,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欢呼了起来。很快血取回来,也输上了,那一刻,我几乎热泪盈眶。产妇保住了子宫,抢救成功了!
离开手术室,已经夜里2点了,疲惫再次袭来,可身上冰冷,突然发现裤子竟然湿了一大片,哦,应该是来的路上跑在积水里溅上来的,当时竟然完全不知道。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布达拉宫,在夜色中特别迷人。
从外需到内需
很多都人说援藏是一种情怀,情怀是什么呢,我更愿意把它理解成一种责任。
我是在所有援藏队员里第一个开设门诊的人,是那里的第一个产科高危门诊,在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和内地不一样,很多人因为距离遥远、交通不便并不能按时检查,但是现在网络基本都覆盖了,所以多方寻找了一款专业又相对通俗的线上的孕妇学校,让她们至少能增加基本的孕期常识,进行简单自我监测和管理,而且目前正在开发藏语版。然后还进一步开展产儿联合查房、疑难病例讨论、多学科会诊、转诊登记、应急演练、新生儿窒息复苏培训等等,在这些的基础上,最后申请了危重孕产妇转诊中心,回来之后我听说已经批下来了,我还是挺高兴的。这些在咱们这里算是常规的事情,不可想像,在那边完全没有。任何事情开始的时候总是有点儿难,甚至会遇到阻力,这时候需要坚持和付出,我告诉自己,要让她们看到这些改变是有结果的,而每一次当病人转危为安的时候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另外有的时候也是需要等待机会的。我在那边非常想把分娩镇痛开展起来,因为那边没有血源,大量的农牧民不受计划生育限制,可是又不可能反复的剖宫产,也都和麻醉科联系好了,但是因为管理、人员等种种原因却一直没有推行起来。有一次产房的一个孕妇在产程中因为耐受不了疼痛,险些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这个事情发生以后,我给她们讲了几个问题,第一个是不良事件的处理、第二个是之前榆林发生孕妇跳楼自杀的严重的社会影响、第三个,我顺势再次提出无痛分娩的优势,交完班护士长主动找我要求进行分娩镇痛,我们也很快就开展了第一例无痛分娩。这个事情告诉我,有些事情不是急于求成的,需要等待、沉淀,需要找到合适的契机,利用内需推动外需,才能让她们真正的愿意接受改变。
孕妇次仁卓嘎的千里转诊
我在西藏最害怕遇到出血的病人,因为那边血源极度缺乏,整个藏区没有血小板,整个医院甚至有的时候都没有备血。我记得特别清楚,查房的时候第一次见到37岁的次仁卓嘎,初步判断是个凶险型的前置胎盘,就是前置胎盘同时合并严重的胎盘植入,这种凶险型前置胎盘随时有大出血的可能,严重威胁母儿生命,现在已经足月了,必须尽快剖宫产手术。但是像次仁卓嘎这种病情,手术需要准备至少5000毫升的红细胞悬液,还不包括其他血液成份,但是整个藏区的情况恰恰就是血源极其缺乏,次仁卓嘎又是更少有的AB血型,短时间准备这么大量的血源非常困难,但是此时时间就是生命,因为病情和血源问题,我想了很多方案,但是最后决定把病人转到北京大学第三医院,就是我所在的支援医院,因为北京大学第三医院妇产科在复杂的胎盘植入诊治方面具有以赵扬玉主任为核心的强大团队、成熟的救治流程以及丰富的经验。我把这个想法第一时间告诉赵扬玉主任,而赵扬玉主任也在第一时间回复:保证孕妇安全,尽快转来。
收到这个回复,西藏自治区人民医院迅速开展缜密的转诊工作,确保转诊过程的万无一失,而北京大学第三医院也同时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接收和手术前的所有准备,还提前考虑到孕妇和家人的宗教、文化、生活习惯问题,保证孕妇到达后不耽误任何病情。从拉萨到北京,从一个医院到另一个医院,4000公里,28个小时,牵动着双方医院许多医护人员的心。次日下午,次仁卓嘎顺利到达北医三院,这次千里转运无缝连接成功!而在次仁卓嘎一住院,北医三院妇产科的医护人员又忙碌而又有条不紊的进行各项术前准备。入院第二天,手术如期顺利进行,术中出血5000毫升,手术过程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北医三院抢救过无数例凶险型前置胎盘,而从藏区转运胎盘植入的孕妇并成功手术还是第一次,而西藏自治区人民医院也是第一次诊断凶险型前置胎盘。受援双方医院争分夺秒,为孕妇的安全救治竭尽全力。藏区医疗条件有限,孕产妇的抢救尤其不易,这个病人在西藏没有条件做手术,但是千里转诊又冒了很大的风险,最终的成功,离不开科里对援藏工作的重视,对我个人的大力支持,以及医院为孕妇的安全救治提供的强有力的医疗保障,为西藏“两降一升”(降低孕产妇和婴幼儿死亡率,提高孕产妇住院分娩率)的目标发挥了重要作用。次仁卓嘎在藏语里的意思是长寿的白度母(观世音菩萨),希望经过不懈努力,藏区每一位孕妇都能安全分娩,像高原的格桑花一样美丽的绽放,每一个家庭也都能幸福美满。
结语
当自己在独当一面的时候,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问题和困难,和在北京比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但是责任更加重大,这时就会自然而然的改变一些思维方式,会想的更多,想的更远,对自己是很大的历练。我在那边是在不断的体验被“唤醒”的过程,而且我觉得年轻人就更应该这样,打破自己舒适度,去实现一些新的东西。
这一年对我来说是收获大于牺牲:虽然远离亲人、同事,经受缺氧,但是在那里的经历是一辈子的财富;这一年可以说是成绩大于付出:做的工作得到了领导和同行的认可和关心,得到了患者的肯定;这一年也是在坚韧中践行、成长的一年:从内心、精神、灵魂上都有新的提升,对于临行时的诺言,也算是最终用自己的医疗之手实现家国情怀。
(刘春雨/文)
编辑:玉洁